讴歌现代民族文化的大美

                   ——读衣惠春山水画册有感

席小平

  中国画以山水居首。山水画自宋代以降,高峰迭起。大致说来,北宋得天地自然之正气;南宋偏安,笔墨刚劲,然一隅之样和仍跃然纸上。元代文人寄情山水而游离于笔墨之间,或天朴,或萧散,或繁密,或苍茫,格高而思远。明清两代是山水画技法的成熟时期,宋元诸家各法至明清精熟而达程式化之高峰,经明清画家的继承、体悟,特别是经近现代画家的开拓、发展,山水画达到了一崭新的境界,各种手法可谓蔚为大观,名家精品则时有涌现。而当代山水画名家,关东画派代表画家之一衣惠春先生,便是其中杰出的一位。

  摆放在我眼前的是一部超大型的《衣惠春山水画作品精选集》,是由天津杨柳青画社结集出版的中国近现代名家精品丛书之一。在我的眼里,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本普通的画册,确已是一座绘画领域、尤其是山水画领域的新高峰。如同当年我的老师端木蕻良先生为关山月《万里风云集》写序时的感觉那样,我看到的同样是“能回造化笔,独用天地心”的实践。在衣惠春先生的笔下,如同古人和先人一样,他同样已将这十个字凝聚成了形象,而在这些形象和色力的组合中,又喷射出万千气象、情味隽永的光芒。细细阅读衣惠春先生的这些山水画,确实使我为之一振,再次生发出《大唐的太阳你没有沉沦》的感慨,心灵深处再次生发出对那个重大命题的深深呼唤。

    民族的应当是世界的,世界的一定是民族的,也必然是现代的,这确是一个符合规律的艺术真理。或许,有人会说,看一幅画,乃至几幅画,甚至一两本画册,产生一些感觉并不重要,也代表不了什么。然而,绘画作为一种视觉艺术,感觉与联想毕竟不是一种对立关系,毕竟有所关联,重要的是不能忽略这些作品使人产生的美感、联想和愉快,不能忽略作品中所表达的那种特定的思想和精神内涵,尤其作为名家、大家的作品就更具有特殊的意义。读衣惠春先生的山水画集,我的感觉是他较好地解决了这一文化精神的命题,较好地解决了这一文化精神的继承、传承、创新和发展。因而,读他的作品能使人产生深深的美感和联想,读他的系列山水画册,不仅会有一种浓厚的民族精神的冲击感,能使人有强烈的艺术感觉,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还会领略到民族文化的大美。他禁不住使我又一次想起墨西哥诗人帕斯在获取诺贝尔文学奖时,众多世界级评论家对他的赞美:“那是一部完整的历史,那是一部完美的史诗,那字里行间充满了拉丁美洲土著文化的理想与精神,那通篇充满着浓郁的现代神话色彩。”如同这部史诗一样,他由此也使我想到,我们所有的绘画艺术家,对于今天来说是多么地需要重新注入这种博大的民族文化精神,悠久的民族文化传统,独特的民族艺术风格呀。然而,读衣惠春先生的系列山水画册,读这本山水画精品集,我敢说,他做到了。他确实是在用自己的举止行为与艺术风范,全面地、立体地续写和解说着中国传统绘画如何走向现代,如何体现当今,如何体现现代民族文化的大美,这样一个硕大的命题。

    文化为何物,文化究竞在哪里,这是时下人们常常提起的一个话题。尤其当传统确实己活生生地成为“传统”而渐渐“沉落”之时,“眼下”语境又伴随着“流派”纷纷的江湖气客观真实地存在的时候,许多艺术家均为此困惑。然而,作为较早就毕业于中国画研究院、师从何海霞先生研修山水,长期处于绘画领域的制高点,有着丰富生活阅历和扎实绘画功底的衣惠春先生,则以其长期艰辛的奋斗,以其遒劲的风骨与酣畅的笔墨,雍容豪放的气度与神采飞扬、大气磅礴的画风,以其丰硕的绘画成果,在较好地回答和实践着这样一个命题。朋友们说他是艺术的苦行僧,说他是“山水和天地的儿子”,评论家、美学家则赞他“腕底绘新风,笔下生烟霞”;“奇峰搜尽,画作累千;宏幅巨构,气韵飘然;画史阙如,当存其范。”如此云云,可见其对他的拥戴和推崇。

  在中国绘画史上。,特别是明清以来,南方的部分文人以其本身的文弱之气一直提倡静气、逸气与书卷气,当然,画中有静气、逸气与书卷气是好的,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标准,除此之外,还应有阳刚之气和磅瞒大气,雄强之气和浑厚之气。然而,这些却被那些文人们斥之为俗气、匠气,于是很多画家的个性遭到压抑,多种风格被扼制。几个世纪以来,这种现象造成了对我们民族文化、民族绘画艺术的严重危害。即便如此,实际上真正有书卷气的画作也并不多,多数画家从外表上貌似书卷气,实质上却谨小慎微,不仅用笔不敢着力,表现的并非自我,模拟承袭一种理论模式,结果是画坛上一片柔弱平庸之气,到头来每每面目皆非。直到近代一批敢于革新的大画家如吴昌硕、黄宾虹、傅抱石、徐悲鸿、刘海粟等的相继步出,才给画坛增添了一股生气。这股生气,正是明清文人所痛斥的匠气、俗气和霸气。但是受其影响的一代画家又因缺少内在气质,也只是从外表上模拟。结果是胡涂乱抹,貌似狂放而实空冷,观者仍然不满。于是一部分画家又转向西方绘画,企图借用西方的绘画方式取代中国画,但中国绘画植根于中国的文化基础,西方绘画植根于西方文化的基础,试图将西方绘画的形式和内涵简单地嫁接到中国绘画中并取得良好效果,其实是很难的。于是,又回到传统,本来传统的势力历来就很强,柔弱气本已在中国画坛风靡了数百年,一旦恢复,结果不堪设想。近些年来,随着绘画艺术改革之风甚行,一批有志向的绘画家、包括山水画家冲杀在了第一线。他们虽然从传统中走来,但每每并非传统的翻版,他们的画作,虽然属典型的中国画,但己一改以往那种柔媚做作之气,娇弱细秀之气,每每显示出一种磅礴之气,猛烈之势,一种民族文化的大美,每每融雄挥博大与清秀典雅为一体。读衣惠春先生的山水画册,便有这样的感觉,显然,他已属于这批为数不多的代表人物之一。

  多年来的笔耕实践,使他对绘画技艺的把握和对水墨材料性能的使用达到了几乎精熟的程度,他对笔墨感觉的那种敏锐,使其表现达到了洒脱、惬意的自由境地,他对中国文化、传统美学及现代文化意识的审美追求,使他绘画艺术的心路表现日渐到达理想的审美境界。仔细阅读和解读他的这些山水画作品,可以鲜明地看到其以下三大特点:

  一是笔墨形式的境界。他描绘的名山大川、异卉繁花,无论从意象的形态、技法的运用、色调晕染,还是气势的烘托以及整体把握上,都鲜明地营造了一种宏大的气氛。那酣畅淋漓的用墨,那疾风骤雨般的线条,那堂皇而明艳的色彩,均充满生命的热情和张力。长期浸淫于传统中,使他对中国传统绘画语言了然于胸,学习传统而又不为传统所囿,“搜尽奇峰打草稿”,雄伟奇丽的大自然赋予了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和艺术灵感,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深邃的意境、博大的阳刚之气和雄浑、凝重之美。宏大中求灵、求静,深邃中创造新颖,壮美中创造丰富,标志着他找到了符合自己的绘画表述语言,这使他的探索和创新逐渐步向成熟。

    二是笔墨修养的境界。衣惠春先生科班出身,又长期受教于名家大师。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以生活为基础,在大师们的指导下,他苦修古人传统精神,技巧上一步步完善自我,并长期坚持创新。他认为:“艺术创作不仅仅在于继承,更贵在创新,创新的过程就是不断超越古人和超越自己的过程。”他认为:“超越古人难,超越自己更难。”凡高是衣先生极喜爱的西画名家,凡高作品中那鲜艳纯净的色彩和充满律动感的笔触,使他每每深有感悟。在他五十多年的绘画生涯中,他上过美术专科、名院本科,拜过名师、博览群书,几次接受过系统的学院式训练,使其奠定了扎实的绘画功底,因而在他的作品中便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其内在气质、学养、艺术神思与水墨意象、线条笔墨等融为一体随时地展现出来,时时地洋溢着浓郁的人文情怀,使人产生无尽的美感。使观者在不时地享受这种美感的同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作品所揭示的这种内在精神方面的远大追求。特别是在他近期的部分山水画创作中。如“惠风和畅”、“春江舟行图”、“紫气东来”等作品中,有意将中国传统绘画笔墨中的各种技法和西画作品中、尤其是凡高作品中充满律动感的线条结合起来。一排排的线条墨色苍润华滋,极尽中国画的笔墨意趣,同时画面上那种极富动感的线条又传达出一种与传统山水画风迥异的情致和韵律。

    三是表现时空的审美境界。从衣惠春先生绘画语言的表现形式中,经常可以感受到他善于经营大气象的特点。他不时地从物象中发现和提炼黑、白、灰的变化,线条和笔墨的变化,巧妙运用“三远”空间的处理手段,使画面层层推进,进而营造出大时空的境界。如作品“长白山”、“我见青山多抚媚”、“十渡秋色”、“魂系黄河图”等均为典范。在这些精品中,或群山连绵、一望无际,或原野茫茫,空旷寂寞,却均意境深邃、悠远,每每给人以身临其境的审美感受。这正是中国画原创绘画中所追求的大美学观,也正是衣惠春先生中国山水画中所追求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的大美学观。

    青绿山水画是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成熟较早的画科。它以富丽堂皇的色彩效果,吸引着广大的爱好者。但由于宋代以后水墨山水画的兴盛,青绿山水逐渐式微,但这并不能说明青绿山水就失去了审美价值。这些年来,衣惠春先生在绘画的过程中,一直致力于青绿山水画的探索,一直希望能从这种传统的探索中找到适应新时代的表现语言和艺术风格,从而努力寻找出一种有别于传统模式的新青绿山水画。

    艺术是一种创造性的精神话动。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变化和更新,新的艺术形式、新的艺术流派也在不断涌现,这是艺术发展的基本规律。能否“反叛”传统呢?这是衣惠春先生一个大胆的设想。“反叛”传统,首先要尊重传统、学习传统、深刻地认识传统。只有掌握了扎实的传统基本功,才有能力、有勇气和胆识去“反叛”传统,其作品才能有新意,才能从主观情愫与客观物象的交融中把握宇宙之美。水墨山水如此,青绿山水也如此。长期任徐悲鸿画院山水画创作室主任和辽宁省国画院副院长这个职务,及长期受教于何海霞先生的经历,使他深深地悟出了传统的本质乃是“活”的真谛,只有从本质上去继承,其源脉才能得到延续和拓展,而他的老师何海霞先生本身就是青绿山水大家,这是何等优越的条件呀。

  常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早已是中国画家创作的重要理论指导。在长期的实践中,中国画家往往在师法自然中更注重“写心状物”的精神,石鲁就说:“画家的艺术气质、艺术个性和艺术特色,只能由时代生活来铸造”。因此,师法古人就成了继续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前提,同时也是画家强化笔端功力和深化艺术修养的必由之路。

  古人荆浩曾提出“生死刚正为之骨”之说,主要是强调“骨法用笔”,这是中国画有别于其它画种的根本标志。意思是作为画中形象骨干的笔力,同时又作为形象内在意义的基础和形的基本内容,要在状物的基础上赋予物象以某种意义,从而传达出画家的真实情感。衣惠春先生深知这中国水墨山水画是要将中国文入的这种精神追求、人生情态与笔墨意味有机地结合起来,是要使水墨画在勾画自然物态的同时,又能通过绘画形式融入自己的个性与情感,从而达到超然的境界。而青绿山水画则是要减弱这种笔墨,去强调和注重于色彩的表现。他深知,这是一种非常鲜明的区别。当然,青绿山水并没有像其他艺术那样经历漫长的衰老期,它在盛年之际就因水墨由水画的兴起而成为“古体”了。他深知,在创作上,画家应以深厚的文入画传统笔墨为根基,用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去重新构架青绿山水画新的图示,使之向水墨山水靠拢,从而真正散发出一种真文入画的“气韵”。这正是他向大师们学到的精髓。在形式上既有青绿血水的雄宏与明丽,又有文人画的“雅逸”,从本质上展现当代人的生活和思想内涵,这是一种全新的当代青绿山水的重建,也只有到此时,才称得上是对传统青绿山水的一种“反叛”。

    当然,青绿山水画的表现语言和艺术风格具有很强的装饰性,而传统的青绿山水绘制过程是极其程式化的,色彩处理的多次敷色和反复分染,均使创作极其繁琐复杂,更有碍于创作的随心随意,有碍于随意赋彩的意向表现。如何突破这一局限,历来是新青绿山水画家首先要攻克的难关。简化程式,以个性形式重建空间结构,把线的疏密构成与节奏转换的韵律通过单纯的敷色表现出来,使之在现代方式中产生比衬,产生和谐,这是衣惠春先生新青绿山水“反叛”成功的一个大胆尝试。

    《春江花月夜》,这是他的一部杰作。这首唐代诗人张若虚仅留下的两首诗中的一首,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古典诗文。一千多年来,曾经使多少读者为之倾倒,不知有多少画家以此为题作画。但春、江、花、月、夜在哪里?构成人生最动情的这五种事物究竟在哪里?在长期的悟道中,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就在自己跋涉的每一个足迹里,就在自己的每一块赋彩和笔墨中,就在自己勾画的每一道线条中。他正是以新青绿山水的这种画法,把人世间最美好、最动人的良辰美景,充分地展现了出来,让读画的人在江潮连海,月共潮鸣的诗情画意中,去深深地体会到了“不知江月待何人”的无限想象和深邃哲思。整个画面营造的幽雅恬静,阴柔之美和气势宏伟的阳刚之美统一的炉火纯青,读来确实令人荡气回肠,韵味无群。而《滕王高阁图》、《大江东去》、《黄山缆胜图》、《九华胜境图》等则均堪称精品。尤其那幅《伟哉井冈山》的巨制更以恢宏的气势,奇绝的构图,收放自如的笔墨,艳丽郁茂、壮观宏大的场面,真实地展现出一派中华民族的大山水,大气派,大境界。

    显然,衣惠春先生是非常成功的。他不仅山水画成功,成为响当当的关东画派代表人物之一,成为“大山水画”的重要继承人之一,成为新青绿山水画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人物、花鸟、动物画均有不俗的建树。在当代中国山水画坛上,他可以称得上成就突出的一位。简言之,他的作品重在气氛、写实、情感、直觉与创新的把握上;他的众多的画作,尤其是史诗般的系列山水宏幅巨制,传达的是一位当代有良知的艺术家的人生感悟,表达的是一位真正有责任的艺术家的人生体验和人生智慧的升华。他应该属于文化积累与文化发展的历史链条中的重要一环,应该被定位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继承与发展之间。其间,那些一次次被展现和表达出来的民族文化的大美,就是他的艺术成就,就是他的艺术成功。

                       丙戊年正月初五凌晨于北京中关村

席小平 著名作家 文艺评论家

                           北京市政府顾问    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党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