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 力 尽 时 山 更 好

衣惠春

“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虽是一句老话,但细微体味起来其中却有不少文章,而要真正付之于实践还大有一番学问。由于每一个人的艺术思想、艺术修养、艺术追求以及艺术手段不同,都会做出不同的然而却振振有词的解释和令人信服的回答。就以山水画的创作来说,自古以来就讲“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搜尽奇峰打草稿”,然而怎么个“师”法,如何“中得心源”一直众说纷纭。这并不奇怪,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各种风格和流派。现在有许多画家,他们到大自然中既不画速写也不画写生而是注重观察和记忆,从宏观上去把握大自然的本质,从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中去寻找艺术语言,构成倾注于自我感情的理想画面;还有些画家在观察游历中总是愿意把山川之美和自己的感受用速写的方式记录下来,临场而画或回来之后进行创作。我觉得上述这两种途径都是行之有效并能取得成功的方法,都会产生优秀的作品。我因为不管画家采用什么样的艺术形式,或形神兼备或得意忘形,或偏重传统或讲究创新,或繁密浑厚或疏淡洗炼,或重彩富丽或淡雅清秀,只要从生活中来就不会空洞;不落俗套而成为传神动情之作。那么,你自己在生活中选择哪条路呢,这就要看自己的主观与客观条件。在过去的师造化中,我往往是浏览式的观察,用传统的程式化的格局来表现,但我觉得不能总这样下去,它将导致作品的平庸与概念化,就我的年龄、精力和水平,我觉得还应该扎扎实实地在生活里跌打滚爬,并要在生活中更换自己的观念和笔墨,去追求新的画境。  

基于上述思 想,今年春节刚过,按着中国画研究院的教学安排,我和陕西青年画家胡云生一道南下写生。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历经武当山、神农架、张家界、三峡一带,我采取了对景创作为主的写生办法。在对大自然的观察中,选择能体现出这一地区特色的景物,直接用宣纸来画,使形与神、状物与抒情,构图与笔墨,都与大自然溶为一炉。在没有条件直接用宣纸作画的情况下,就多记、多画速写,使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有更多的收获。

对景创作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不断解决状物与抒情之间的关系。陕西洵阳是个美丽的山城,两江相夹,景物幽胜。我在游览山城、江畔之后,在山路边的招待所住了下来。脚下是断崖千尺,清江碧波;远望山势横卧,房屋掩映在树木之中。写生中我着重刻画峭壁、江水,并从视觉上把山势提高,变型,这样便把洵阳山城险峻而又幽美的意境表达出来了。神农架是一个迷人的地方。早春时节,白雪依然覆盖着连绵的山峰,在那里住了六天,燕子崖上我们扫雪登山,红坪画廊里我们徒步漫行。那种渴望从大自然中感觉到美、采撷到美、创造出美的心情,使我忘却了早春的寒风以及行路的艰险。清晨,当云雾笼罩峭壁、截断山腰的时候,大自然那种雄浑博大神秘莫测的魅力使我束手无策,力不从心,甚至感到艺术手段同大自然相比简直是无能为力,是身边哗哗流淌的山泉和小鸟的飞呜声使我从迷茫、惆怅中清醒。我铺开宣纸,画了《春声》这幅画。画面上巨石间清流激湍,草木复苏,树枝在云雾中婀娜多姿,几只小鸟从树梢掠过,那跳动而富有节奏感的短线,表现了我对春天的热恋。作完画我的心又平正地回到了艺术的天地间,使我又一次认识到对景创作描摹自然是行不通的。《金鞭溪畔》、《紫草潭》、《一路春风》等作品,寄托了我对国家森林公园张家界的深情。从张家界上天子山下索溪峪,从早晨走到晚上,旅游鞋掉了底就用绳子绑在脚上,真是“青山有情情不断,得来画图苦亦甜”。在索溪峪面对着一个个拔地而起的山峰作画,我总怕把每一个峰峦的风采给漏掉了什么,画好一看,我有些失望,没有把山的气势表现出来。于是,回到住所我把山川赋于我的激情和感受“找”了回来,重新画了一幅,使情与景得到了和谐的统一。

三峡胜境,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不知留下了多少千古绝唱和丹青画卷。悠悠江水,峰峦叠嶂,给我留下了许多呼之欲出、跃然纸上的画面。《张飞擂鼓台》、《昭君故里》、《江畔人家》、《三游洞揽胜》等作品,都是滔滔长江水对我的冲动。对景创作,不但要从外在美的因素去发掘意境,更应该从美的内涵中去开拓美的思想性,使之上升为一种精神美。秭归是屈原的故里,在这里游览写生时,激起了我对屈原的敬仰之情,当时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种感情表达出来。我一连画了几张速写之后,从屈子祠走到半山腰开始作画。我用一片桔林烘托出青瓦白墙的建筑;把山下江水提高与山川并行,将大江、白墙之外的所有地方统统罩染了花青色,使画面的调子沉着凝重。

生活养育了艺术,艺术离不开感情,而感情的表达离不开形式。三者交融在一起才能产生好的作品。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路上奔波,在山川中流连,在笔墨丹青中求索,是春雪、春风、春雨、春水,给我的艺术与生命增添了活力。四月初回到北京时,在中央美院陈列馆举办了我和胡云生的写生画展,许多著名老画家到会题字。张仔先生题了“源于生活”,何海霞先生题了“搜尽奇峰打草稿”,孙瑛题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高冠华题了“画始于形似,而终于神似”,秦岭云题了“脚力尽时山更好”,从这些至理名言中我会悟出艺术的真谛。

路,没有尽头,我既要走下去,又不愿单调、平庸地重复自己的过去,只有在不断自我否定、自我完善中继续的拼搏与追求。

原载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国画学习辅导》  1988.5 第十九期